20歲,當大學生們一邊抓緊時間揮霍青春,一面摸索釐清未來的模樣,他便執筆、背起相機,不出半年的時間,出版社聞香而來,蔡傑曦第一本書出版上架,戴上「攝影作家」的頭銜,迎來人生第一場簽書會,身後一幫讀者追隨。蔡傑曦完全符合「年少得志」的樣板,同齡人只得望其項背。
要說蔡傑曦幸運嗎?的確是,年紀輕輕就成功將興趣轉化為工作,過程還順遂得讓人羨慕,但有時好運氣是把雙面刃,享受成名滋味的同時,也曾令他迷惘、徬徨,在切換身份的過程裡,甚至在熱愛的事物面前,感到自慚形穢。
「我應該算年少得志吧?」正因為明白自己的幸運,蔡傑曦在處理手中握有的機運時,更小心翼翼、步步為營。當成功在意想不到的時刻降臨,他如何理性應對,而非沾沾自喜?突如其來的聲名,如何促使他重尋自我價值,在理想與現實之間來回碰撞、尋得平衡?在新書《還想浪費一次的風景》創作過程中,他深受哪樣子的人事物影響呢?
沿著字句和影像,走進蔡傑曦的思維,一窺創作時的「五個靈感來源」,你會發現,他不只有創作者的肆意浪漫,更懂得「清醒」的重要。這就來看蔡傑曦用理智調劑浪漫、讓理性權衡感性的平衡之道。
書籍:跳脫自我,嘗試走進別人的世界
『閱讀最珍貴的是你能透過一本書,去感受別人的人生,看看別人眼中的世界,這都成為我創作的靈感與養份。』
「除了寫作及攝影外熱愛的事?」
『閱讀、滑手機(笑)!我的美感養成還蠻神奇的,比起去美術館,滑手機反而是我接觸藝術的第一步,看看 Instagram 上追蹤的外國攝影師和美術館官方帳號,或是閱讀網路上的藝文專欄。滑到我感興趣的東西,再進一步去找書來看,或到館內看展覽。』
「可以聊聊最近讀的幾本書嗎?」
『我最近讀了鄧九雲《女兒房》及海子《海子的詩》,這兩本分別為各篇獨立的散文及詩集,可以從中瞧見生活碎片的各式樣貌;還有一本張鐵志《想像力的革命》則記載美國六、七零年代嬉皮及人權運動的歷史,那時人們為了實現欲追求的價值而上街,對創作者來說是種啟發,要有想像力、要勇敢表達。』
攝影集:對「純粹」的追求
『好的作品必須要「純粹」,這不關乎賺不賺錢,而是你有沒有辦法赤裸地表達想傳遞的訊息。有些人很誠實,就是想賺大錢,所以依著脈絡去尋找賺錢的辦法,我覺得那動機也是很純粹的,但許多創作者很矛盾,想賺錢又想做自己喜歡的東西,就卡在中間顯得尷尬。』
「特別喜歡的攝影師?」
『藝術圈重視的是「What’s New」,梳理出自己獨一無二的觀點是很重要的,像是 Ryan Mcginley 的攝影集《The Kids Were Alright》記錄了紐約青少年性愛、用藥、狂歡的猖狂畫面,當時以年輕世代為創作主題的攝影師,以 Nan Goldin 最為著名,她拍下了年輕人暗黑、頹靡的一面,但 Ryan Mcginley 則拍出了熱情、奔放的劃時代風格,那是藝術圈沒有看過的,他提供了一個新視角。
Ryan Mcginley 也開了公路旅行攝影的先河,我也有相關類型的創作,但為何他能進到美術館而我不行?因為他是第一個做這件事的。這狀態是我很嚮往的,賺不賺錢、有沒有觀眾,那都不重要,只做我自己想做的,但我目前還沒有勇氣去達成,仍在市場與自我之間取平衡,就當作是勉勵自己吧(笑)。』
▲在美國讀書時,蔡傑曦用鏡頭記錄與好友們的公路旅行。
「常以素人為拍攝對象,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?」
『很真實,那就是我生活周遭的人,更直接,也更好理解。拍攝素人時,要走進對方生活去「發現」美,但拍模特兒時,更像是去「展現」美。』
「寫作與攝影最大的差別?」
『攝影創作更直覺,記錄著當下瞬間的畫面。但文字是沈澱過後的產物,可以回頭在思考、修飾與改寫。』
日常生活:感性與理性間的平衡
『很多人說:「傑曦,你都說攝影是記錄生活,但生活怎麼可能都是花、海,跟小孩?」我才發現攝影除了記錄真實生活,也乘載了我對美好生活的想像,是生活的一種寄託。』
「對自己的三個形容詞?」
『現階段我很難想出能夠定義自己的形容詞。人們給我的標籤無非是影像創作者,大多都認為我是「溫暖的」,但後來我發現自己並不想被貼上這些標籤,也不想符合別人的想像,但這並不代表我要反抗,而是希望自己能夠有更多可能。』
「你是『悲觀』還是『樂觀』的人?」
『我樂觀的時候會用力樂觀,悲觀時會認真悲觀。我是個願意進到情緒裡的人。』
「有過創作上的瓶頸嗎?」
『這本書的創作過程中,攝影集〈此曾在〉讓我大卡關,它是在記錄我與情人們共處的時光。當初想做這件事是因為有段時間,我拍的對象都是情侶、小孩,覺得自己只是在複製大家認為美的東西,沒辦法真正表達我在乎什麼。去年我在美國開始約會,生活中充斥著 Date 與男孩,我帶著相機拍下他們、記錄當下,並不是為了拍給誰看、放進書裡,只因為我在乎這件事,我覺得那是我最靠近創作者的狀態。』
▲新書《還想浪費一次的風景》中〈此曾在〉攝影集,乘載了蔡傑曦與男孩們相處的時光。
「如何突破低潮與關卡?」
『卡關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,或是我沒有達到最初設立的目標,但我認為難過時不必強迫自己寫出快樂的文字,開心時也不用為賦新詞強說愁,要忠於當下的情緒。其實卡關也是沈澱自己的機會,能夠去思考創作的意義,休息也是很重要的養分來源。我曾經有一陣子撞牆期,那時攝影讓我感到自卑,我發現自己無法好好生活,原因是我的作品太漂亮了,但現實生活並不美好。在新書中也有提到,後來我是如何練習面對真實生活的勇氣。』
「還記得第一張作品照片嗎?」
『攝影是追求美的技法,卻也提醒了我們自己並不好看。有天我在家裡找到了我人生中第一張照片,竟然是張對著鏡子的自拍照,這提醒了我一直在追求美的事物,卻在過程中越來越不敢面對自己,所以後來才誕生了一系列拍攝自己的作品,成果也影響了我對自我價值的認知。』
「到美國讀書時,是否曾遇過令你感到挫折的事?」
『重新建立生活圈。我在台灣已經有一些工作上的成就,到那就是從零開始,這讓我去想,卸下標籤的我,價值在哪?這份經歷也讓我看見自己過去沒發現的好,明白褪去頭銜之後,哪些人格特質值得讓人與我交往,像是幽默、真實。才發現走出舒適圈、從頭開始沒那麼恐怖。』
讀者:年少得志的幸與不幸
『若一個人是有目的性地在經營自媒體,會做好「有觀眾」的心理準備,但我並非如此,當時我只是很愛家人,也喜歡拍照,單純想紀錄我們在一起的時光。』
「從平凡大學生迅速擁有人氣,最難適應的是什麼?」
『這是我幸運跟不幸的地方,一開始會拍照、寫字,並不是因為想成為攝影師或作家。當初拿起相機是為了拍攝家人,離家讀書後沒什麼時間陪他們,有次回台中,突然發現弟弟妹妹長大了,當初在地上爬的小嬰兒,轉眼間就上了國小、國中,覺得自己錯過了弟妹一大段成長歷程,所以拿起相機紀錄我們的生活,在 Instagram 上分享。
許多藝術家都會在理想與市場間拉扯,在「做自己喜歡的東西」與「做大家想看的東西」之間掙扎,但很幸運,我並沒有經歷這段過程,可能我喜歡的東西,正好有一群讀者也喜歡。但矛盾的是,這同時也是我的不幸,有時我會覺得自己在「成為」這個角色,剛開始拍照時我才十九歲,過了四、五年,我不可能一直在當初的狀態裡,但大家都是因為那個身份、標籤而認識我,反而會因此被制約。』
▲在蔡傑曦的攝影作品中,時常能見到家人的身影。
「有了讀者之後,是否會認為需要為讀者負責?」
『這是一定會碰上的問題,也讓我很兩難。起初收到讀者訊息時,會不知道如何應對,我從來都不想告訴任何人「應該怎麼做」。再者,我來自一個相對美滿的家庭,求學、成長過程也算順遂,所以並沒有被訓練「被喜歡」或「被討厭」這兩件事,當我意識到自己擁有影響力和聲量時,其實有點害怕。但同時我也明白,這是現代社交方式下的現象,讀者每天能接收到創作者的消息,會有種彼此靠近的感覺。』
「如何調適知名度大增後的心情?」
『第一場簽書會是我轉變心境的轉捩點,那是個所有人都向我祝賀的日子,訊息裡充滿合照和「你好棒」、「你好溫暖」等鼓勵的話,但那時生活正經歷重大難關,整場活動都心不在焉,回家後還打給張西大哭一場,那刻我理解了一件事:「並不會因為別人覺得你是怎麼樣的人,你就真的是那樣的人,終究還是要回到你如何看待自己。」這件事也影響了我之後面對讚美及批評的態度,難免還是會受影響,但不會太往心裡去,因為認知到自己不必對他人的言論負責,只需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。』
愛人:懂得放手、拾回柔軟
『愛是生活中很大的驅動力,對很多人來說都是,只是我們沒有發覺而已。』
「愛在生活中是很重要的嗎?」
『愛是生活中很大的驅動力。舉例來說,我會開始攝影是因為我愛家人,又或是電影《紅雀》中,珍妮佛勞倫斯因傷而中斷芭蕾舞者之路,轉變為利用美色達成任務的女特務,她願意放下貞潔,殺人無數,全都是因為要守護她媽媽,那背後就是很強烈的愛。愛不見得是對伴侶的愛,可能是對家人、一個族群,甚至國族的愛,即使脈絡複雜,最終會牽扯出矛盾和糾紛,但追根究底都是因為那份愛。』
▲「愛」對蔡傑曦來說,是生活中重要的一部份。
「為喜歡的人做過最特別的一件事是什麼?」
『國中時我準備了一整年,做了一本相片書給他,但當時還不清楚自己的性向,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,已經超出朋友的範圍,只是單純想為這個人做這件事。國三那年,他交了女朋友,讓我的世界大崩潰,如果只把對方當朋友,怎麼可能會因為他交女友傷心難過?這件事也成了我出櫃的轉捩點。
一再失戀過後,很多人不願再相信愛情,因為知道愛是有代價的,可能會帶來恨與矛盾。為了避免傷害而廣泛交友,個個建立弱連結、約會一輪,尤其在網路交友發達的年代,速食愛情正盛行,我也經歷過(笑)。但後來發現那會讓我失去生而為人最珍貴的感知,以及願意放手、變得柔軟的勇氣,所以我才寫下:「愛的時候像個小孩,分開的時候像個大人」這句話。我希望自己在愛的時候,總能帶著第一次愛人的心情、一雙清澈的眼睛,願意接納對方進入生命,真得分開,也要理解彼此有不同的人生規劃和未來,學會尊重對方的選擇,這是我正在練習的課題。』
「認同『愛就是要全面擁有』的想法嗎?」
『我發現自己過去很害怕進入一段關係是因為「我一直在找百分百的人」,後來體認到不該抱著這份期待,那讓我永遠沒辦法相信對方。我從來不會想擁有一個人,那是很可怕的想法,每個人都該是獨立的個體,無論哪方感到擁有或被擁有,都是種打壓。』
「經營愛情的方式?」
『陪伴很重要,找到對方的「不可取代性」也是。我在美國讀書時,曾有個對象總開一、兩個小時的車來陪我,有天他問我若是另一個人也用同樣的方式對我,是不是就會跟他走?那一刻我無法反駁,我才發現,一段關係中,對方的「不可取代性」非常重要,為什麼要是你?為什麼不是別人?』
「與我們分享接下來的計畫?」
『誠實來講,第一步想增加自己的商業性。23歲是個從學生踏入社會的轉捩點,加上從美國回來後,存款都沒了,硬生生地感受到生活的壓力,發現自己不能夠再那麼浪漫,想好好創作就得好好生活,想好好生活就必須擁有經濟能力,所以想尋求更多的商業合作機會,但當然還是要保有本色。』
後記:
「我們竟都是90後!」訪談結束後,閒聊之間傑曦問起編輯們的年齡,我才回過神來意識到這回事。在專訪之前,只能透過文字與影像作品單方面認識傑曦,說起話來不溫不火、清清淡淡是我的假設,但充滿朝氣、直率敢言,又帶點幽默才是傑曦說話的樣子。雖然聲名在肩,但他仍有23歲年輕人的特質,應對得宜卻不過於世故,隱約還能瞧見稜角。這讓我開始回想,半天的相處過程中,是何種原因,讓我完全忘了他不過是和我年紀一般大的同齡人?
回溯訪談間的問與答,傑曦「願意自省、敢於面對」的特質,是許多年輕人所缺乏的。「我應該算年少得志吧?」正因為明白自己的幸運,在面對成名所帶來的壓力時,傑曦不埋怨也不妥協,選擇調適自己,在現況中尋得平衡;戀愛路上曲折蜿蜒,他不將罪名安在「愛」之上,而是提醒自己即便遍體鱗傷,還是要保持柔軟;當攝影讓他變得自卑,少了勇氣面對自己的短處,在沈澱過後仍選擇直視,重新定義自我價值。
幸運是命,懂得善用運氣的人才聰明。傑曦正是如此,不因伴隨好運而來的益處自滿,反而不斷更新軟件讓自己保持最佳狀態。當你還在日日盼望可遇不可求的好運時,看!前面有個幸運的人正努力跑著呢!
▲現在就讓蔡傑曦帶大家發現他的創作靈感吧!
Wazaiii「平凡不平凡特別企劃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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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ditor / 責任編輯:黃嘉萱(@cynthia.huang_)、劉沐恩(@birdykuo_)、龐惠君
場地/貳房苑 LivinGreen
◎Photo Via:INSTAGRAM, Adam Tristan (@whereisadamtristan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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